57.(他的所有秘密...)_非分之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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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7.(他的所有秘密...)

  他口中说出的“践行”两个字,不知怎么扎中姜时念颠簸湿漉的心。

  她后脊原本压在方向盘上,有些胀疼,他的手随之垫上去,隔绝伤害,用张开的掌心护佑她也研碾她,那些疼就转到了心里,和身体一起紧缩抽搐。

  姜时念脱力,软绵绵趴上前,搂住沈延非逐渐汗湿的脖颈,碎音问他:“你要去哪,多少天。”

  在他面前,她早就不要什么成熟懂事,自然而然想任性地说:“能不能带我,不然你走了,我适应不了。”

  沈延非捏着她细腻双颊,含她红肿的嘴唇重吮,带着细微折磨,存心让她不能招架,溃不成军。

  他欺压她很久,才合眼回答:“先去欧洲,这一行很多国家,估计要十天以上,太久了,你走不开。”

  “中间会很忙,也许不能及时联系,”他扣着她肩往下坠,再说一次,“等我回来。”

  姜时念咬住他肩窝绷直的肌理,轻抖着质问:“……你是不是觉得把我扔给父母就能放心了?可以出去那么长时间不回?沈延非你根本就不想我!”

  她语气好委屈,哭腔已经分不清是因为什么,只是一句一句控诉出来,就换到他简直要泯灭良心的进犯。

  他吻她到融化,不正面答,在夜色和蒙蒙灯光里贪婪盯着她失神的表情,末了贴在她耳边低声:“穗穗水做的,怎么都流不完。”

  姜时念被说得羞愤,脸上热浪一层一层,一时顾不上追问别的,没什么威慑力地在他臂弯间挣扎,被他不由分说摁回来,哄着抱紧。

  等后来她睁不开眼,伏在他胸前想睡,他展开外套把她裹住,小心翼翼托着人放到加温过的副驾驶座椅上,开车返回酒店。

  到达酒店地下停车场时,沈延非拾起手机打开,跳出来的大量未接电话和信息里,那个没存名字的号码在他发出短信后的五分钟,就受到了严重挑衅和威胁一般,回过来火冒三丈的两条——

  “冉冉是在最缺爱的时候遇到你,被你引导暗示,才像现在这么对你动情,肯大半夜去找你,如果她是正常家庭,顺利长大,从小被爱包围,性格完整,她会不会选你是不是还不一定?”

  “她爱你是有特定条件促成的结果,等她以后被家庭温暖补齐,自信勇敢,足够被爱,她就不会再轻易被你给出的一点感情打动,你对她慢慢也就没那么要紧了,沈董还是别太自负。”

  沈延非垂着眼,缓慢把这些文字看了两遍,按下删除。

  他开门下车,拿过车后排随时为姜时念准备的薄毯,把她仔细包好,揽起来双臂箍住,拨着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,略侧过脸跟她贴了贴,挡住她皮肤上没退的红。

  进电梯时,姜时念迷糊醒过来,赶紧往沈延非身上又埋了埋,免得被监控拍到。

  这幅事后的样子,她指不定留了多少痕迹,真被人看见就糟了,也就沈老板气定神闲,估计他自己都被她留下一片狼藉,还能这么镇定抱着她随意挡一挡,就从容挺拔。

  沈延非映着顶灯,眼睫如墨,慢声朝她笑:“现在想起难为情了,车上谁那么投入。”

  等第二天,在杭州这边停留的时间就到头了,电视台里还有很多工作不能耽误,沈延非也即将要出国,姜时念早早在酒店里收拾好带来的行李箱,跟老公上车返回爸妈的家里,到达目的地后,她牵他手,要一起上楼进门。

  她已经想好,该说的话都考虑过了,不用沈延非替她开口,她自己会坦坦荡荡说清楚彼此间根本不可能割离的感情,就算以后有了家,有了重视的父母,他依然牢牢矗立在她心尖上最重要那一块。

  沈延非反手扣住她细细的腕子:“穗穗,别为我跟他们冲突,刚相认,他们心情脆弱,如果有争吵,对身体很不利。”

  夫妻两个这么多年实在消耗了太多健康,宋文晋再针对他,也只是不满生气,动不了真正的情感,但如果心心念念的女儿在相认第二天就为了“外人”面对面跟他吵架,恐怕意义完全不同。

  沈延非弯曲指骨,轻轻刮了刮姜时念的手心,唇边向上微翘:“记得我昨晚说的吗,不会让你为难,别去强问,宋教授那边,我会直接面对他。”

  姜时念蹙眉看了他好长时间,看到鼻腔又闷又酸,她一个人上楼敲门,见宋文晋和俞楠争相迎出来,脸色都有些失眠的憔悴。

  她眼窝发热,还是拗不过自己内心,站在门口,轻轻握住俞楠温暖的手指,第一次清清楚楚叫了爸妈:“我跟沈延非相爱,这辈子都分割不了,他不应该被挑剔,在我心里,他……”

  她忽然形容不出,再多词汇,那些无数次盘旋过的名词,代表一人至高的温存清冽和强大,对她而言都不够描绘。

  她不想说那么细了,这些心事她可以独享,不必拿出来让人评判,哪怕对方是她的爸妈。

  姜时念只是深吸口气,甜美笑开,不用再多讲。

  宋文晋在一旁干着急,越想那位过于显赫的沈家家主,越觉得深不可测难以信任,他背过身不认同地长长叹气,被俞楠暗中伸手拧住。

  今天要回北城的事,昨晚吃饭的时候姜时念就跟父母沟通过了,夫妻俩都无条件支持和理解,也连夜做好了准备,要跟她一起走,反正那边有现成的家。

  本身宋文晋为了研究项目就是两头跑,在哪都可以,这个时期,当然无条件追随女儿脚步,想多跟她相处。

  同一班飞机从杭州抵达北城机场,姜时念一路上都坐在沈延非的身边,跟他十指紧扣。

  落地以后,沈延非陪她送父母回家,让她认了门,房子距离望月湾不远,在一片闹中取静的高档住宅区里。

  电视台那边催得紧,姜时念没办法多留,沈延非送她到台里大楼门口,姜时念攥着他问:“是不是明后天就要走,几点?先飞哪里?我能不能去机场送?”

  沈延非把她拉到腿上,彼此交颈相贴,皮肤与皮肤摩擦轻蹭的触感,总是过电一样往心底里钻,勾动着四肢百骸,不愿分开,中间像织了无数的细线,扯远了就会疼。

  她又抬头近距离望他,也不知道为什么,两双眼睛不管什么时候相撞,都自动黏合缠绕上去,稍微移开,去看别处,就暗地里百爪挠心。

  沈延非摸了摸她脸颊,拿出分寸,只轻吻了两下:“后天中午一点的飞机,先飞瑞士,你如果有空,就陪我到机场,不用下车,这次随行的人你都没见过,会不自在。”

  到瑞士处理前期准备,随后他马上去约翰内斯堡,再转南非北部城市塞提亚,目前蒋勋,连同在国内无处容身的蒋家人,都已经逃到那个附近,试图依靠最后的一座金矿日后翻身。

  八年前在山上的那一晚过后,蒋勋重伤昏迷,被当时还如日中天的蒋家送出国治疗,辗转多个机构无果,确定成为植物人后,最后换到了约翰内斯堡的一家专业疗养中心,长期供养着。

  蒋家那时的掌权人是蒋勋的爷爷,作出决定其他人无权置喙,而因为与沈济川达成了协议,蒋家把整件事严密封锁,详细知道内情的人不过两三个。

  随着老人过世,更封存沉眠,就算是蒋勋的父亲也一无所知。

  但早在最初,蒋勋父亲一脉以迷信为借口大肆接管多家孤儿院,本身就是为了掩盖为富豪政.要的特殊需求买卖儿童的罪行,这些年来也没有彻底斩断,国内风声紧,就暗中朝国外输送。

  他查穗穗身世,撬开了蒋家深藏的口子,蒋家才会惊惧慌张到不惜在车上做手脚,要他的命。

  至于商瑞去自以为是揭露的那些“真相”,都没有实证,在当时并不算主要的仇恨来源。

  如果到此为止,蒋家再穷途末路,矛头也只是对准他,然而蒋勋醒来,很可能意识正常,那他的歇斯底里,新仇旧恨,就将有很大一部分落到穗穗的身上。

  针对他,他无所谓,但针对穗穗,哪怕分毫,他都不能去冒险。

  人只要活着,脱离控制,就算再苟延残喘,也存在孤注一掷的可能,这些危险将日复一日,像阴云笼罩在穗穗头顶,一旦他稍有疏漏的时刻,就万劫不复。

  八年前未尽的,他会为她彻底荡平。

  姜时念回到电视台后,很多紧急任务压下来,几乎连轴转忙了两天,到沈延非出发的当天,她上午先去台里拍摄,结束的时候在电梯里,听到楼下新闻部的同事在忧心议论。

  “台里这次真要外派团队到南非?”

  “基本确定了,不止咱们台,是几大电视台联合组成的官方媒体团,意义不一样,那几个城市最近不太平,有武.装冲突,这时候谁去都得做个心理准备。”

  “也没办法,咱们搞传媒的,越是这种时候,越避免不了,国内很多大企业大财团在那边都有重要生意链,普通国民就更不计其数了,不安全的时期,才更需要逆行深入,拿回真实报道。”

  “只是不知道这次咱们台里准备派谁,几个以前去过战地的勇士,好像身体都有状况,走不成,唉。”

  没听完,同事就已经提前下了电梯,姜时念眉心拢了拢,很快被童蓝的电话打断注意。

  “念念姐,我给你攒的港媒小报,你忘了拿!不过我都看过了,没有你想要的相关报道。”

  姜时念已经到了地下车库,距离沈延非飞机的时间所剩不多了,她说:“等明天我回来再取。”

  从电视台到机场,高峰期要一个小时以上的路程。

  迈巴赫的挡板升起来,姜时念迎面伏在沈延非身上,脸贴着他跳动的脉搏,垂眼把玩他戴婚戒的左手,指腹磨着那片精巧的花穗纹身,翻来覆去看不够。

  沈延非手指穿进她长发间,慢慢梳理:“加班两天,是不是累了?等我走了以后,去父母那住,他们想你,能照顾你,比阿姨好。”

  姜时念抿了抿嘴,靠他更紧,不想讲道理:“我看你就是打算把我交给父母不管了,你是不是还生我那天的气,要报复我啊……我想多陪你待会儿才加班,空出今天,谁让当老公的说走就走,你都要变成风筝,我牵不住你。”

  沈延非失笑,抓着她手亲了亲,放下去压在自己心脏跳动处:“你已经牵了十年,我在你这里从来没走失过,线就在你手上,随便动动就能控制我。”

  姜时念眨了眨眼,绵软的手又往他另一处纹身乱碰,抵着他耳垂轻声问:“控制你哪里?”

  他略扬眉,不动如山,任由她造次,还能盯着她慢条斯理说:“自己想。”

  姜时念手腕慢慢移,缓慢地拿指尖勾,高高低低,她只是舍不得,想缠他,又不知该用什么方法,止不住这样侵扰,可也不敢太过激,怕收拾不了,耽误他行程。

  她闷住声音答:“我控制你欲.望,也控制你心,可我控制不了你的行程。”

  沈延非不语,等她仰着脸主动吻上来,他眼睫才覆下。

  他有的一切,都受她控制,所有喜怒哀乐,欢愉痛苦。

  “就这一次,”他沉声保证,“等以后,我去哪都要你陪,我找台里请假,给你放行。”

  沈延非半真半假,想让她笑:“如果不放,把电视台买下来,让穗穗随便撒野,如果父母反对,就带你私奔,行不行。”

  她果然很乖地弯起唇,笑眯眯环着他,不让他看到表情,知道前半句是哄她,后半句是他会疼的真心:“沈老板,说话算话。”

  姜时念加班两天,实在困了,闭着眼迷迷糊糊的时候,看到沈延非一手搂她,一手在操作平板翻阅文件,都是英文,他指腹划过,她眯着眼,无意扫过塞提亚的地名。

  她不想从他腿上下去,就这么倚靠着睡了一会儿,等惊醒过来,车已经在机场的地下停车场。

  姜时念忙坐起来,看他平板已经关了,泄气地说:“我睡这么久,要耽误沈老板几个亿生意。”

  时间在分秒流逝,倒计时所剩不多了,沈延非拉过她,压回怀里,深深堵上唇舌:“你趴在我身上睡着,比几个亿珍贵。”

  直到不能再等下去,沈延非才攥攥姜时念的手,轻缓给她套上一只泛凉的手镯,抚了抚她眉眼,她乖乖仰着头,他才下车。

  等他修长身影在车窗外渐远,司机问太太走不走的时候,姜时念还是忍不住,推门下去,穿过人群去追他的身影。

  没有什么要紧事,也不是还要占用他公务时间,只想再看看,忘记跟他说拜拜,早点回家。

  姜时念轻巧穿过人群,上电梯看到沈延非在川流的纷乱影子里清绝鹤立,铂君随行的人在恭恭敬敬等他,这次他没带许然,身边只有不超过五个人,她心脏在鼓胀,踮了踮脚,本来想算了,不要再打扰,显得沈太太很黏人。

  沈延非却好像有所感应,在簇拥中忽然转过头,姜时念隔着人海跟他目光笔直地碰撞上,周围光景都成虚影,视野只圈着他冷隽料峭的身形,她心跳奇快,有什么泛滥了满腔。

  她觉得自己已经最爱这个人了,爱情总会有个顶点,还能怎么再深?可每一次对望,都好像在继续层层加重。

  是不是短暂分别,也这样恋恋不舍。

  姜时念按捺住,在铂君随行的人前要有个优雅矜持的样子,她含笑抿唇,朝他招了招手,手镯在纤细腕间轻晃,口型说“我等你”,然后不等他要过来,就先一步回身下楼,果断离开机场。

  沈延非出发后,姜时念就听他的,暂时搬到了父母家里。

  连续几天都是外景拍摄,姜时念没回台里,除了录制,基本都跟爸妈朝夕相处着,去适应和融合有了家人的日子。

  看两个人整天激动的眉开眼笑,她也心里酸软,只是总在失神,拨弄着手腕上能在北城中心换两套别墅的那只手镯。

  宝石手镯内侧,刻着图案,一支放平的饱满花穗,花穗内部,是他名字的缩写。

  到沈延非离开的第四天上午,姜时念的一阶段工作才算基本做完,持续上镜,灯光和日光晃得她眼底发白,她总是心神不安,不让自己彻底投入忙碌,她根本静不下来。

  最后一项收尾工作,是要去北城一家私立医院做采访。

  这家医院堪称顶奢配置,面向的服务群体也基本是北城的权贵豪门明星们,今天采访对象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,正在住院休养。

  姜时念先回台里取采访资料,临走前,突然想起这几天忙昏头,童蓝收集的港媒小报竟然还没拿。

  她收起来,统一放进采访用的大包里,厚厚一叠,才下楼上车,往医院去的路上,她握着手机,看沈延非上一条发过来的照片,还是前天瑞士的机场,之后就没有了。

  她给他编辑好多文字,又删删减减,正纠结要不要吵他,屏幕画面就突然一跳,沈延非发来视频通话。

  姜时念呼吸一紧,马上接通,眼睛紧紧望着中央取景框里出现的人。

  他还是穿衬衫,肩膀平直,领口解开一些,冷峻锁骨微微凹着阴影,一张脸深刻优越,只是脸颊清瘦了少许,线条轮廓更显得凛冽。

  好像他人在境外,气质都有了改变,身上的温雅收敛起来,透出某种弓弦拉满似的强势和锋锐。

  他也在车里,后方车影迅速倒退,看不出具体身处哪个国家。

  沈延非一瞬不错地看她,抬着唇边:“看呆了?”

  姜时念这才恍神,想问什么,他却似乎时间有限,透过屏幕注视她眼睛:“穗穗,接下来会很忙,行程排满,手机经常不在身边,联系不上我别急,有任何事,国内时刻有人为你解决,随叫随到,等我就好,我跟你保证,很快。”

  说完几句,他就要挂了,姜时念一时堵满情绪,脱口而出,轻轻讲了一句撒娇让他放松的话:“沈延非,好几天不见,你都不说爱我。”

  屏幕上的男人弯了弯微翘的眼尾,瞳仁深黑,懒倦又过分专注地凝着她,含笑反问:“bb,我爱你这句话,还需要说吗。”

  姜时念心口出其不意被撞上,泛出汹涌的麻痒紧涩。

  车停在医院楼下,她又握着黑屏的手机缓了一会儿,才勉强压下那股猛烈的心悸,眼看约定时间逼近,她提起包进入大楼,到七楼病房见采访对象。

  等出来的时候是下午两点,她没急着走,坐在走廊长椅上习惯性地整理采访稿,捋顺清楚后想往包里装,看到里面占据空间的报纸,心莫名一凛,赶紧拿出来快速翻阅。

  从在香港击剑馆被骚扰那天的日期开始,直到寄出以前的,数量不少,她仔细查找每一块细节,最小版块也不放过,最后留下两张,不自觉在手心里攥紧。

  一张是头版,标题写“蒋府在港产业被击垮,或举家迁至南非矿区筹谋翻身?”。

  另一张是夹缝里很小的一块,太容易被忽略,童蓝也没发现,连正经标题都没有,只有一段含糊内容,写夜场纨绔陈敬昭身受重伤,送医抢救,状况惨烈,不知道能否随家迁走。

  姜时念皱着眉,把这一段寥寥几笔的文字看了无数遍,姓陈,受伤,家里要迁走。

  她心率在逐步飙升,掌心撑着头,拼命回忆当时的所有细节。

  沈延非让她先去楼下拍节目,他留在击剑馆做了什么……她回去找他,当时忽略掉的血腥味忽然窜入鼻端,像重新站在了那片休息区的门外。

  是不是那里面西装革履的矜贵男人,手上正沾着别人污乱的血,唇边带笑。

  姜时念的太阳穴一下下鼓胀,嗓子里干涩发疼,她反应过来,立刻上网搜索陈敬昭的名字,果然没有结果,像被抹掉痕迹,她匆忙装好东西站起身,马上给沈延非打电话,但等到自动挂断也无人接听。

  她手指紧绷着,深呼吸,让自己稳定下来,却无法克制地被一个长满尖刺的铁球占满脑海。

  铁球越涨越大,可她还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心慌什么,陈敬昭的名字又能代表什么,至多只是沈延非当天为她出气,背后打了人,不想让她发现,就是这样,对吧。

  还能有什么?

  姜时念脸上的血色慢慢往下褪,回想最早,她让童蓝去调查陈敬昭的原因,是因为听到他那句“你亲生弟弟,在国外八年昏迷不醒”。

  八年,好巧的八年。

  可这世上,本来就很多巧合,对吧?沈延非说的是谁,她根本就不清楚,他家族庞大,关系复杂,哪怕有些陈年旧怨,她又怎么能胡思乱想成这样,把他往自己从前的那件事上贴靠?

  姜时念站在电梯前,看着数字缓慢变化,感觉不到自己心跳,她再次展开报纸,快速找到清楚陈敬昭的身份。

  电梯迟迟不来,她实在等不及,转方向推开步梯间的门,刚急匆匆迈进去,就听到自己上方的楼层,正有脚步声向上走着,打电话轻声抱怨。

  “——爷爷非说自己没事,不想住院,可他血压那么高,突然在书房没意识,也太吓人了啊!要我说必须留医院一周以上!三哥现在不在北城,后院要是起火,那不是给他添乱吗!”

  姜时念脚步猛地停住,记起是沈惜的声音。

  沈济川病了?!正在这里住院?

  她攥了攥手,沈延非不在国内,她是他妻子,沈家最重要的长辈有事,无论如何她都应该到场,即便不被欢迎,她该尽到的责任也不能忽略。

  姜时念做决定的几秒钟里,沈惜在楼上已经推门出去,步梯间门发出响动,听音量判断是在上面两层。

  她跟着转身往上走,加快速度,随着沈惜进入九楼,这层环境更私密,人少安静,走廊四通八达,但要找沈济川住哪里并不难。

  只有一条走廊的方向,外面安排了人看护着可能接近的外来者,其中一个姜时念隐约眼熟,应该是跟沈延非回老宅的时候见过。

  姜时念压平心跳,先乘电梯下楼买了够分量的礼物,才回到九楼,直奔沈济川病房,本以为会被拦住,没想到守着的一行人一见是她,都低头行礼,自然放行。

  在沈家,不管沈济川的人,还是其他谁的人,都受沈延非把控,他交代过的事高于所有。

  早在姜时念第一次回沈家前,那句“我太太畅通无阻”就到了所有人耳朵里,不限地点,不限环境,姜时念想去的地方,只要和沈家相关,就不会设限。

  姜时念拎着礼物,穿着今天采访的柔软平底鞋,安静无声往走廊深处走,停在虚掩的病房门外,调整好表情准备敲门,沈济川中气十足的嗓音就倏然传出,因着隔音够好,即使门嵌开了缝隙,听得也不够真切。

  “住什么院?!这种时候还有功夫住院?!我没那么严重,装昏,装昏懂不懂?这也没能把他拉回来!”

  “延非一碰上姓蒋的事,一意孤行得九头牛都拽不住!上回去香港,不是又差点把陈敬昭弄死?这兄弟俩阴魂不散!但是八年了,还抹不平他,他当年从那座山上怎么血淋淋下来的,他现在就还是什么样,一点没有变过!”

  “姓蒋的丧尽天良,可延非也太过激!他现在能跟当年比?现在什么身份,身上背负多少,他可真是随时能为她豁出一切!这边事无巨细交代完近期集团事,转身就能果断出国,直接往那么危险的地方去?!他早晚得把我气死!他都不如拿刀捅了我!”

  有人在心焦地劝,声音含糊。

  姜时念定格在病房门口,眼睛直勾勾,失焦地望着面前白色门板,流淌的血液像被完全抽走,一副空洞身体冻结成石像。

  她听得不够明白,很多字眼儿凌乱破碎,一个一个扎着她狂跳又死寂的脉搏。

  她准备去敲门的手开始发抖,极力忍着,克制着,然而幅度颤的更大,一个简单抬起来的动作已经难以支撑。

  姜时念不知道过去多久,像几个小时,实际也许只有几秒钟,她忘记了礼貌,不懂要敲了再进,将门一把推开,礼物掉在地上,被迎面窗口透进来的光晃了眼睛,一片昏花。

  偌大病房里,突然寂静无声,沈惜震惊地半张着嘴,腾地从沙发上弹起来,一声颤巍巍的“嫂子”慌张卡在喉咙,病房里其他人都脸色铁青的屏息,齐刷刷望向病床上坐着的沈济川。

  沈济川激动挥在半空的手凝固住,对上姜时念的脸,年迈却依旧犀利的眼瞳紧缩了一下,随即重重闭上眼,遮住一瞬间漫上来的懊悔和某种不可挽回的大势已去。

  他欠了孙子那么多,唯一交代给他必须隐瞒的事,终究是在最不能最紧要的时候,在他身上出了纰漏。

  沈济川咽着上涌的气血,端出威严,想干脆一抹揭过,就当自己什么都没讲,万一她根本没听到,但他还没开口,姜时念站在床尾,已经出声问:“陈敬昭……陈敬昭跟谁是兄弟?”

  她先问这个,是出乎沈济川意料的,他不由得顿了几秒,考虑好的搪塞说辞一时无法说出。

  这几秒的空隙里,姜时念像被什么透明的重物压在身上,挺直的纤薄腰背低了低,又立即站直,笔挺到丝毫不肯打弯。

  她一双眼剔透清明,一眨不眨看着爷爷,一滴泪也没有掉,只是双手攥到煞白,轻轻开口,重过万金:“他跟姓蒋的,有什么恩怨?八年前,他从哪一座山上血淋淋下来?他现在去哪了。”

  她一丝不颤,身上冷得透进骨头,也还撑着沈延非太太绝不失态的仪容,优雅明俏地站在病房里,甚至弯弯唇,笑了一下:“他到底去哪了,什么是危险的地方?爷爷,他不是去欧洲出差,很快就回来吗?”

  一声很短促的“爷爷”,让沈济川这个见惯生意场风浪的老人眼角蓦地一热。

  他脸颊上肌肉微微地抖,阴沉着脸一言不发,手背上插着针头的苍老血管突突直跳,已经过去太久的画面,刻意抛在脑后,从来不愿仔细回想第二次的种种情景,都决堤般刮在眼前。

  病房里噤若寒蝉,连心跳都快没有。

  下午偏白的日光从窗口斜斜打进来,像泼进一盆碾碎的冰,密密麻麻的棱角捅入人活生生的肺腑。

  姜时念往前走了两步,膝盖不由自主软一下,她抓住床尾栏杆,指尖攥得血红,缓慢喘着,但汲取不到的氧气只会跟随呼吸一次一次加重无名疼痛。

  像一场天方夜谭,从来不会,也不敢往一起串联的那些残缺片段,摧枯拉朽似的横贯成一柄最锋利的长刀。

  她还能冷静地问出那个名字:“是蒋勋的兄弟……对吗?我让人查过,蒋家有一脉娶过姓陈的妻子,陈敬昭随母性,对吗?”

  “他的恩怨,不是什么沈家蒋家老辈的旧事,是他的,他身上给自己结下的仇,对不对?”

  “八年前那座山,那座山……”

  姜时念脑中像被一缕一缕切开,盘绕着纠缠着,把她从头到脚绑住,拉回过去,拉到那个她自己都早已沉埋在晦暗记忆里,以为是巧合,以为是她的命运终于有一次受到眷顾,以为老天可怜,让她逃过劫难的晚上。

  山间夏令营,晚上有萤火虫在林间扑簌地飞,她瑟瑟发抖,听深夜里帐篷外苍茫的雨声。

  那些连绵寂寞的雨中,还混了什么,还混了谁,谁的身影被铺天盖地遮住,隐匿进绝望和少年的赴汤蹈火里。

  她几乎想不起那座山的名字。

  但这么短短的一刻,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春天午后,她却想起了学校里最后一次相逢,她站在他右边唤他,他不曾侧目,沉默走过。

  他坐在她访谈节目的演播室里,右耳中戴一枚小小的蓝牙耳机,抬眸淡笑。

  他在热烈拥吻的云南小镇,轻描淡写说,他有听障,那是一枚助听器,你嫌不嫌弃?

  爷爷说他鲜血淋漓,是从哪里流出的血,为什么她曾经恍惚梦见,他半边冷白的脸到右肩,大片染透的红。

  “他的伤是不是那时候受的?”她声音轻飘飘,无处可落地,“他耳朵,是那时候听不见的吗?他告诉我的答案,都是假的,哄我的,是不是?”

  是她臆想吗?

  她祈求盼望这是一场根本不切实际的假设,想祷告沈济川最凶暴的态度发火,否认她所有瞎猜。

  姜时念用全力握着病床的栏杆,眼眶仍然干涸,她抬头望向沈济川,沈济川像苍老很多,肩膀力气缓缓卸掉,向后靠了靠,猛然厉声道:“都出去!滚出去!还想在这儿听什么?!”

  沈惜这才清醒过来,跟床边叔伯姑婶对视,几个人快速走出病房,生怕自己的形象会持续崩塌,让此时此刻的冲击变本加厉。

  沈济川摇了摇头,很久说不出话,根本不相熟的两个人复杂对视。

 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牵绊了孙子几乎一生的身影,又恍惚想,如果不是她,沈延非又会在何处,是不是离经叛道,冷血寡恩,没有人能让他倾注全部,活得颠沛也尽情。

  他用输液的手点了根烟,望着姜时念的手,她纤细的骨节上已经激出很多淤血点,但她仍然在等,不催不闹不哭,清透的一双眼睛就那么死死凝视着,寸步不让地要一个判决。

  什么沈家老爷子的人设,已经土崩瓦解了,但愿她还没意识到。

  他不说,等她离开这间病房,就会不顾一切,找任何极端的渠道去要答案。

  就算没有今天这场意外,她对真相也已经察觉,早晚而已。

  “我不想管他,我那个时候,把他看成沈家的毒瘤,”沈济川说完苦笑,“其实是我们在转移仇恨,把对他父亲的痛苦和忌讳,全盘放在他的身上,无视他小小年纪,把他当一个承担发泄的载体。”

  “我理解不了他把一个女同学看得那么重要,才十六七岁,就鬼迷心窍,以后能有什么好的,我更接受不了,沈家的子孙,眼里没有自己,刚考完大学的十八岁,为一个得不到回报的对象,要去杀.人。”

  洪钟敲响,天塌地陷,姜时念按着床尾,几乎站不住。

  沈济川拿着烟,看白雾飘开,遮他浑浊的眼:“蒋勋那个人,岁数不大,阴狠暴戾,凌虐经验丰富,家里那时势不可挡,有人兜着底,不怕出人命,一心就是冲你,什么报警,举告,都是笑话。延非决定去的时候,没想过好结果,他不是已知自己耳朵会废,才选择进那座山,他是拿命去的。”

  “我不知道他在山上经历什么,我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,蒋勋已经不省人事,我拄着拐杖去找他,就看到他站在雨里,低着头在绑一束野花。”

  “血沾到花梗上,他又拿雨水去冲,可惜太多了,太浓,一直流,洗掉旧的,新的又沾上,他就用衣服干净的地方包着,才勉强像个样子,深一脚浅一脚,放到一个帐篷外面,到最后,花梗也还是没洗净他染上的血污,我看着可笑,没有小姑娘会喜欢这种东西,明天起来,一脚踩坏,都不知道它代表什么。”

  “他那时候已经听不见了,半边身子都是红的,眼神瘆人,说话被影响,断断续续告诉我,他负所有责任,不麻烦任何人,一命抵一命,或者坐牢,他都认。”

  “是我不可能接受沈家有一个出丑闻的子孙,我那时根本不是为了维护他,震怒还来不及,我去跟蒋家交涉,达成一致,控制他的自由,让他出国自生自灭,唯一做的,就是给他找了医生。”

  “我不认为一个听力毁掉的残废,以后还能怎么好活,不过又是一个放逐的废品。”

  “谁能想到……”

  沈济川的烟燃到了底,烫着布满皱纹的手指。

  “谁能想到他会走到今天,能让我弯腰服输,去美国三番四次求他回来,我想他该忘了吧,出去这些年,已经物是人非,他该从过去走出来了,我求他无果,最后带着你在大学里的照片去找他,他早就脱胎换骨,成了另一个人,但你敢不敢信,他一看见,眼睛就红了。”

  “一个坚不能摧的躯壳里,装一个死心眼儿的疯子,”沈济川合了合眼,“我们沈家,没有过这样的人,但他确实掌管全家,没人能相提并论,我对他的感情来得太晚了,而且我直到今天,仍然不能认同他的偏激。”

  沈济川碾灭了烟:“他这次去哪我不清楚,我只知道蒋勋醒了,他一定会去,从前会,现在你已经是他妻子,他如珠似宝,更要做绝,保证你安全。”

  姜时念走出病房以后,慢慢去了走廊尽头的窗口边,她扶住窗台,想站得更稳点,手指不住哆嗦着,有什么从身体里哗啦流走,又被更多的,更包裹不下的填到爆开。

  脑中那个铁球,炸得四分五裂,她眼前发黑,靠着窗努力喘气,把手机拿出来,往地上掉了两次才抓住,继续给沈延非打电话,从无人接听,变成了无法接通。

  他说过,他要忙了,不方便联系。

  一定只是忙而已。

  姜时念攥着窗台边,无力地蹲下身,脸埋在臂弯间,想把胸口里那些承受不了的情绪呼出去,但没有用,她又重新站直,离开这条走廊,没看到沈惜急得打转,想来扶她,又不敢上前。

  姜时念回到车里,让司机开去铂君办公大楼,司机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,太太除了脸色太苍白,没别的异常,也不见眼泪,那怎么声音能哑成这样。

  他不能多问,一路疾驰,停在铂君地下车库的专用区域,姜时念靠在椅背上,拨通了许然的电话,那边秒接,不安问:“嫂子,怎么了?有什么需要?”

  姜时念眼睛失焦地望着车窗外,沈延非常坐的迈巴赫停在那里,寂静无声,她迟缓开口:“他去哪了。”

  “欧洲,瑞士,三哥不是已经跟你——”

  “瑞士之后,去哪了。”

  许然猛的噤声,不超过一秒的停顿,随即自然说:“按行程应该是德国,他——”

  “塞提亚,是吗?”姜时念按着座椅,闭起眼,语气突然锐利,“我去医院看过爷爷,他拗不过我,已经全让我知情了!沈延非隐瞒的所有事,不能告诉我的那些,我都知道!爷爷说蒋家窜逃到南非,他去塞提亚了,你还要骗我?”

  心机,手段,语言陷阱,对接的线索,余光一瞥的地名,这时候一股脑砸出来,她从来没有这样疾言厉色:“许然,他当年在美国的样子,你见没见过?”

  许然跑到地下车库的时候,腿都是飘的,一见到姜时念,对上她的表情,他愣了一会儿,眼泪竟然比她先涌出来。

  他回身躲避,深喘了几下才转过脸,表情是卸掉了所有平静面具的生动,一米八的男人撑不住脊梁,俯身抓着膝盖,半哭半笑。

  “我见过啊,我亲身经历,他把保送名额让给我,我死心塌地跟着他。”

  “我见过他在医院里失去意识,他孤身去美国,被噪音和疼逼疯,他装着你微信语音的旧手机被不长眼的美国佬摔破踩坏,他不要命,过后抓着那些破零件,自己发音还受影响,断断续续说,穗穗没了,穗穗没了。”

  “嫂子,你大学时候能顺利进北城电视台,需要先上集中培训,数额不小,姜家不支持,是他刚好转,就进了野外救援机构,反复冒险去换钱,让我不露痕迹交给你。”

  “你那年实习在外地生病小手术,不想跟家里开口,自己去赚,你恰好接到的巨额约稿报酬,也是他隔千山万水拿来的。”

  许然哽了几次说不下去。

  “……他很不好,觉得自己不像个人,不能回来见你,你本来就那么厌恶他,躲他。”

  “嫂子,你知不知道,你塞进他怀里的那一束铃兰,他留了多久?你给他贴的创可贴,坏掉了他也舍不得撕,他取录取通知书的那天,耳朵是废掉的,疼到手拿不起笔,他进过你的教室,在你课本写一行告别,用了他当时能拿出来的所有力气。”

  “宋教授讨厌资本家,讨厌听障,宋教授没有错,他在你的楼下,一边安排抓捕蒋勋,一边右耳发作,可是治不好怎么办,嫂子,他治不好能怎么办,戴助听器,也不影响他是沈延非。”

  “他希望你享受被爱,不是负累。”

  “去塞提亚,他只是要你安全。”

  “他别的无所畏惧,怕你受伤,怕你心有改变。”

  姜时念没有坐车,拒绝许然送,从铂君办公大楼出来,沿着车水马龙的街边一步一步慢慢走。

  想走回十年,从已逝的时光里倒退,一直走到冷峻少年十八岁寂寞的夏天,在那些沾满了血污和沙砾的沟壑里,捡起他散落一地的碎片。

  大大小小,带着孤绝沉默的棱角,她一片不漏,都托起来攥在掌心,对上他凌乱不堪的缺口,拼成一个完整的沈延非。

  傍晚下班高峰期,路灯渐次点亮,在长街拉成一条璀璨的河,延伸向往前的路。

  姜时念回头,朝后看,也是一样的漫长无边,无数身影光怪陆离地闪过,她走破双脚,也不可能找到那个通往从前的方向。

  回不去的。

  天之骄子的少年,永远在那个无人知晓的雨夜里,拿出自己贫瘠的一切,疯狂决绝之后,温柔折一把野花,带着擦不干的血迹,送到不会有人开门的帐篷前。

  他要你长安。

  十八岁这样。

  二十六岁也这样。

  到以后时光走尽,两厢白头,燃烧完自己全部,他依然这样。

  少年执着的爱意就算在这一辈子无尽的孤独里,也盛大灼热,永不停息。

  姜时念眼睛里映着漫天霓虹光点,一点点裂着,汹涌流着,她低下头看自己一身洁净,健全长大,有受人尊重的工作,被好多人叫姜老师,有了温暖安全的家庭,他们说我们冉冉是公主是宝贝。

  这些她本不该拥有,她在那年大雨里,就会戛然而止,是有人替她交付命运,交付人生,他从未开口,已经年复一年让她做了用伤痕累累双手托举起来的公主和宝贝。

  姜时念不记得走了多远,路上声音喧嚣,她经过一座天桥下,有穿校服的男生女生拉着手腕跑过,女生生气喊着学长,男生在灯下扬眉浅笑,有年轻男人在吵闹的街边弹吉他唱着一首老歌,没有人驻足留下来听。

  他唱的慢,这首歌年代实在太久,与今夜月色相融,男人的嗓音青涩沙哑,混在俗世红尘的风中。

  “白月光,照天涯的两端。”

  “在心上,却不在身旁。”

  “擦不干,回忆里的泪光。”

  “路太长,怎么补偿。”

  姜时念想起与他初见,想起自己心跳如雷地躲避,想起订婚夜陌生一眼,想起大雪街头,他降下车窗,温雅贵重,想起他在泥泞山坳间背着她,说受伤的右耳,只是一场普通的,不值一提的意外。

  还有视频最后,他雾色幽沉的眼底蕴着笑,问她。

  我爱你,哪里还需要说。

  姜时念走回父母家,她的行李在那儿,里面装着她的证件,她要拿到。

  进门时,正碰上家门口站着宋文晋在北城这边物理研究所的助手,他穿一身制服,局促挠着头跟门里的宋文晋说话。

  “教授,您今天提前下班,刚走几分钟,就有个律师送来这个档案袋,让我务必亲手交给您,他说不用送到家里,请您在研究所看,但我觉得,万一着急呢,就还是给您送过来了。”

  不明就里的助手走后,姜时念直直望着那个一丝不苟的档案袋,宋文晋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,当做是研究上哪个环节出具的法律报告,以为女儿和妻子都好奇,就直接拆开,抽出冰冷规整的纸张。

  里面端正装着几叠正式文件副本,规格标准,签字盖章。

  签字人是沈延非。

  第一份,是完整的财产转让协议,条理清晰,罗列明确,几页详细排开,每一条象征的天文数字都在刺激一生沉迷学术的固执物理学家。

  列到最后,整份协议无懈可击,汇总了沈先生名下的所有个人财产,肃穆文件下,只有被转让方签字处是空白,等待另一个人落笔,而时间早已填好,是姜时念被他带回望月湾家里,点头嫁她的第一晚,与那份婚前协议同时诞生。

  第二份,是遗嘱。

  沈先生口述,再由律师整理,出具的正式书面文件,经过公证。

  他同样将所有自己能够拿出的,给予的,毫无保留,交付给他的妻子,时间是他航班起飞当日,从她身边离开之前。

  宋文晋的手已经在控制不了地发颤。

  最后一份,是沈延非的亲笔,写在一张雪白严肃的文件纸上。

  短短一页,字迹风骨张扬,力透纸背。

  “您憎恨的资本家姓蒋,他们当年从事汽车制造,动力概念急需革新,为了私利,限制您的自由,导致穗穗遗失,这个仇,我为她报。”

  “您的听障同僚,早年已经亡故,这份怨根深蒂固,我不强求,您可以全部转移给我,我早已经习惯被长辈厌恶,很可惜,我右耳无法治愈,要让您一生抱憾。”

  “她的安全,我拿自己负责。”

  “您要聘礼,我几倍奉上。”

  “您不满的钻石,几十克拉我也会备齐。”

  “只是穗穗无价,对我而言,全世界给我也不可能跟她比较,您不必因为门第阶级,把我看重,把她看轻。”

  “财产转让协议,在她正式到我身边之前就已经拟好,签字生效,我没有让她看过,是知道她不会落笔,惹她伤心。”

  最后两行,他曾坐在飞驰的车里,骨节雅致的手指握笔,在斑驳光影中郑重勾勒,锐利划破纸张。

  “我活着,我有的一切都属于她,她不可能无依无靠。”

  “我早死,那这份遗嘱替我庇护她,我的灵魂也永远捍卫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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