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衣叶叶绣重重 7_长风映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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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衣叶叶绣重重 7

  知女莫若母,吴夫人知道要出事了,对付这个从小顽劣似小兽物般不服管束的女儿,用强硬手段是从来行不通。

  吴夫人渐渐按下心头火,静了静,然后道:“不要太过自负,你要他离婚就可以离么?首先你父亲不是蒋先生,便是蒋先生也没有权力干涉属下的婚姻问题,情感这种东西岂是命令来得?除此而外,你靠什么来促使他离婚?靠你自己么?若是这样,那你不智。戎马倥偬之人,或许有时间哄你开开心,可没时间跟你论感情,到后不是自取其辱也叫人看轻了!母亲劝你还是少来。”

  言者谆谆,听者藐藐,三公主恍若未闻。

  她是横了一条心,不到黄河心不死丫。

  翌日是她们驻留上海的最后一日,她使母亲的秘书霍晓农查些具体的事情给她,霍晓农两头为难,只好向夫人请示,可是夫人说:“要你查,你查给她好了,她认定的事做父母的一向拦不得,我也不拦她,吃点亏,也就长大了。”

  霍晓农的人脉很广,除戎四爷的公务不便探究外,他的个人生活情况问起愧不费难,姨太太自是不值一提,而重要人物不外就是他的少奶奶和父亲,这些人的事情不消一日便摸了清。

  在离沪的专列上,霍晓农告诉三公主,戎四少奶奶为人精明圆通,在公众场所中,永远雍容高贵,并且从来知道在什么时候微笑,什么时候说话。其与戎四爷是社交界公认的一对壁人。戎四少奶奶除却在内当家理纪在外待客应酬而外,也没有太多值得论道的内容。

  戎久老爷却是有故事的一个人,十六岁遵从包办婚姻娶了长其三岁的妻室,生育两子,怎料人到中年发妻不幸去世媲。

  其后本是已另许婚约,殊料偶然遇到游商杜氏的独生女儿杜明月,一见钟情,立刻退了前面婚约,去杜氏门上求亲。

  当时杜父尚且是经济有限的小生意人,女儿给戎久做妻自是攀高无疑,怎料杜明月然从,原来,她与表兄古少爷早已暗订终生,誓不另嫁。

  当时戎久已是据守一方的大军阀,为了娶杜明月,先是扶持杜父做大了生意,后又遣散家中妾室,甚至于请来媒妁证见立书起誓:永不纳妾……这些行不通,后来是拿枪管子指着杜老先生才得以娶到杜明月。

  这番手段难免是粗放了些,但新妇过门后却是千般爱护万般体贴,兜出自家半数资产,去扶持当时还是小商小贩的杜老先生,直直扶持到杜氏成为富甲一方的巨贾大商。故后来杜老先生虽然有侄儿过继名下为子,却在去世时立言将财产悉数留给外孙戎三少爷。并且遗言说:没有戎久,断不会有杜氏财富!

  只这一点足够看出戎久的爱屋及乌。

  许多戎家老仆忆起当年的杜明月,无不感叹说:那是被戎久当孩儿爱的,怎么使气怎么胡闹都是一味包容。

  戎老爷爱她过甚,以至于形成依赖,几乎养成无她相伴无法入睡的习惯,行军也带着。

  这种种爱自然是难得的,但谁知那杜明月却是世间少有的烈性,一再逃跑被抓回,戎家自娶她过门,从来没有解除过卫兵把门的习惯,以至于直到如今也不能变,现如今戎老爷早已弃政从商,自家大楼门厅处却依然用警卫站岗。

  说起杜明月的烈性,那真是空前绝后,最后一次逃跑是在产后半月之内,襁褓婴儿嗷嗷待哺,她竟狠心发足而去。但是此女薄命,单身逃出北平城后,却遇上义军兵变,流`亡中不幸中了流弹身亡。

  戎久赶到时,尸身已凉,堂堂七尺男儿,那时候竟一个跟头栽倒地上昏死过去……

  杜明月的尸身是戎久一路抱回北平城的,发送盖棺前戎久留下了爱妻的一缕头发,夜夜置于枕下……

  杜明月死后,戎久一个月没有下没有讲话。

  但到底心灰意冷,恨人生无常、怨女子无情,从此妻妾成群,生活放祷羁……

  三公主听完此番旧事,唏嘘不已,想不到女子中竟有如此烈性难驯之人。

  她倒也想不到,其实杜明月比传言中还要刚烈十倍,有一件内幕霍晓农没有探到也不可能探到,原来,杜明月在进戎家门的前夜,将身子给了表哥古少爷,以至于新婚首夜戎久没有见红,震怒之下,杜明月本是做好准备受打,不料一介武人戎久竟只是气得发抖,没有斥她半句……

  此事虽然不曾流传外界,但戎久对杜明月的苦恋也已显而易见。三公主听完戎老爷的故事愈加精神大振。

  她尚属少女心性,是对爱情充满幻想性的年纪。子随父性,既然戎老爷那般重情,儿子必也差不离。她完全有信心使戎长风爱她比戎久爱杜明月更甚!她不是没有恋爱经验,圈里许多人知道,高官戴某某的公子曾为她自杀,巨贾唐某某的公子为他逃婚……她不是没有魅力……

  至于离婚,戎长风未必完全办不到,他本身就不是安守本分之人,不然也不可能纳哥哥的未婚妻为妾……

  三公主越思越信心满怀,她在这里筹划着夺人夫婿,竟有人遥遥感应到了,是四少奶奶。

  四少奶奶几次梦见说四爷外面有了人,本来浮梦不值得在意,叵耐频频梦起来就扰人心神。

  讲给秘书上官听,上官说怕是身虚多梦,请了医生来诊视,后来开了中药按日服下,却也管用,服过几日来,梦通是少了。

  不觉数日过去了,这日午间小睡,先是模模糊糊看见四爷回来了,后又带着一个女子进门了,再后来家中就张灯结彩娶起亲来,新郎穿着绸褂绸衫,模模糊糊炕清脸,待走近了,才看清,竟是四爷!

  她猛地一惊,睁开了眼。

  午后的卧房安安静静,丫头凤芽枕着手臂在桌前打盹,明明是一场梦,她却心神错乱,近来脚伤已经痊愈,走路是早可以了,她坐起身来,趿上了织锦拖鞋,也不唤翠芽,径去客室摇电话。

  电话打到警备部四爷办公室,无人接听,后来打到罗副官那里也不通,不甘心,于是留话给警卫室通知罗副官回电话,过一时罗副官回过电话来。

  四奶奶问四爷由北平回来了么?怎样电话也不曾打到家里一个。

  罗副官说四爷也是昨日刚回来,想是积务太多,就……

  四奶奶心想,通常外出回来首要的是处理案头公务,他既不在办公室,哪里就是积务很多,她问:“四爷现在在哪?”

  罗副官略略犹豫了一下,四奶奶立刻捕捉到了,只听罗副官说:“四爷下午去营地巡视。”

  四奶奶听出他在说谎,不过也没有追问,只问:“伤口好全了吧?”

  正听见罗副官答说好多了,门口响起高跟鞋声,是大少奶奶沈凤虞来了。

  四奶奶招手,“你快坐下,等我接个电话。”

  沈凤虞向她摆了摆手,示意她自管接好了。

  四少奶奶又询问些什么,然后悻悻挂了电话,去沙发坐下后,唤丫头来沏茶。

  沈凤虞见她面色仿佛有异,问说是不是足伤又犯痛。

  四奶奶只叹了口气没有说话,过一时才说:“我哪里是足痛,我是心痛!”

  她不是很爱牢搔的人,本来是心痛四爷一直未曾回来看看她的脚伤,可是话到嘴边却拐了弯,只说四爷久不回家照个面,不晓得是外头有人了还是怎么?

  沈凤虞说:“快别气这些个,少爷们戒得了饭也戒不了色!管那多干什么,白生一肚子气!”

  正说着,五小姐来了,想是听到她们刚刚的话尾巴,问:“是谁惹四嫂生气了!”

  沈凤虞把四少奶奶刚才的话转述一遍,不待五小姐接口,便哎的一声,问:“四爷跟寇老板还在一起么?”

  五小姐说:“早没有的事了,分开两年了。叫我说,四嫂你犯不着为这种事操心,女人无非要的是一个身份,莫非还指望男人专一么,男人的爱情岂是靠不住的?当初捧着寇老板,可有了月儿之后,爽利就撇开了,不是我讲他薄幸,男人都这样。你瞧着,这回若是外头再有了别个,爽利月儿也就又被撇了……她们一个个被撇被弃,总归你正头妻还是正头妻,说到底,女人图什么都是虚的,身份才是最金贵!”

  沈凤虞接去话头道:“可不是,就是这么个道理!”

  四奶奶摇头苦笑,忽然又问五小姐来时可见着姨太太不曾,丫头说近来姨太太日日出去,也不知会不会在外面乱交际,毕竟年轻,四奶奶怕她出去太多惹人闲话……

  问这话时,茶几上正巧有份报纸登着沪上一则花边新闻,是城西某富商的九姨太姘戏子给逮到后,活活被打死了,官司到今儿没打完。

  五小姐不曾答话,沈凤虞笑了,放下茶盏道:“姨太太交际怎的?出了毛病给四爷撵出去得了,你倒操心这个。”

  四奶奶说:“话不是这么说,到底四爷不体面!”

  沈凤虞说:“你啊就爱闲操心,一会儿梦见丈夫外头有了人,一会儿担心姨太太不听话……叫我说,管他,爱怎怎!”

  五小姐听见四奶奶梦见四少爷外头有了人,倒好笑,说:“你梦见这个了?我倒要去问问姨太太,看她梦见不曾……”

  五小姐说着就笑哈哈地起身,当真告辞向荷花池去了。

  午后时分,吴妈和玉灯儿在外面菏池洗晒,客厅里静悄悄的,许是图凉快,月儿在侧厅的碧纱窗下眠着,穿着水绸小衫水绸小裤,气息微弱的如同一只小雀子。五小姐顺手从花瓶掐了一只水仙叶子,蹑足走过去。悠悠南风吹动窗外荷花,送来一阵清香。窗下人眠得一动不动。

  五小姐伸着水仙叶子去她粉团儿似的脸颊上微微扫,她触痒蠕了蠕,口齿不清地说:“四爷,我再不敢了……”

  五小姐一愣,倒觉得收获了一份意外的耍子;于是又将水仙叶子轻轻伸上去,不至于将她扰醒,微微触痒便立刻收手。

  这回她又蠕了蠕,娇气地说:“四爷,真个不敢了。”仿佛是有些吓怕似的,又补充道:“四叔叔四大爷,别杀我,真个不敢了……”

  五小姐正要哈哈大笑,却又听见她忽然急叫似的唤:“密斯特鸿,……救我……”

  随着这声叫,月儿腿一蹬,醒了。

  五小姐却愣住了。

  月儿睡眼迷蒙地看着五小姐,想是一时不能从梦境回归,过好一时才轻轻问:“五小姐来了?怎没唤我醒来?”

  说着也就慢慢起来,脸蛋粉粉的,唇瓣肿肿的,仙子下来也比她不过。

  五小姐往榻上一坐,捉过她粉团儿似的一只裸臂,问:“密斯特洪是谁?”

  月儿晓得自己又梦呓了,含糊搪塞道:“梦见有个外国人叫密斯特鸿!”

  五小姐料她也是胡梦颠倒,笑了,道:“四奶奶梦见四爷外面有了人,你梦见过不曾?”

  月儿说:“没有嗳,我是梦见他打我。”

  岂止是梦见四爷打她,方才梦里四爷简直要毙了她。她和密斯特鸿私会给四爷逮着了,吓人得很。

  此时晓得那不过是个梦,但是好乱的慌……

  “起来啦,别要再睡了,向日吵着要我带你们玩,今天带你们去百乐门,快些儿收拾,迟了可不去了就!”

  这时候七小姐静丫头也来了,见五小姐果真在月儿这里,静丫头笑说:“老七说你今儿带着我们玩,害的我跟先生告了半天假呢。”

  “好哇,你随着七丫头厮混吧,她们停了学,连累你也上不成!”

  “哎,”七小姐道:“我正要跟月儿说这个呢,学堂要复课了,就在下周。”

  月儿眼子一明,说:“那倒好,停的也太久了些,合该复课了。”

  说着,她去推开侧面的两扇小窗,蛙声阁阁的,屋子里顿时更加沁凉。

  五小姐见七小姐静丫头已是穿着一身新绸而来,便紧着催促月儿更衣。讲好三点出发的,此时已经超了三点一刻。

  月儿更衣倒也简单,三分五分便停当,手袋也没拿,只捏着一块小帕子便出门了,走出荷花池时,九小姐也从柳荫下走来了,腮上扫着两抹淡粉,一只大号粉蝶儿般地飘了来。

  她和月儿打算今天不仅去舞厅看舞,而且要下舞池学习跳舞,昨儿就讲好了的,因此加意打扮了一番。几个人都喜喜欢欢的,绫衣绣裙,袅袅娜娜,朵朵新菏般冉冉向百乐门而去。

  不过这日其实怪扫兴,正可谓乘兴而去、败兴而归,傍晚将近六点之时,百乐门忽然开始清场,说有贵客包场。

  五小姐七小姐本是暴性子,凭什么叫我们退场,正欲发作,却想起今天的舞票本身就卖到了这个钟点,想是原先就有人预定了晚间的场子,不走纯属无理取闹,也就无可奈何地退出来了。

  怎料刚出门就愣住了,门口立着两列挂盒子炮的卫兵,再一看,更愣住了,平日人流如织的街道此时陡然空空荡荡,更可怪的是清道夫正在乘着军用车作速给马路洒水清道。

  她们还没有反应过来,远处就隆隆驶来一连串军车武`装车,车子老远便停下了,一个个挂盒子炮的武装兵士接二连三地由车上跳下来,列队跑步、向前分散,隔一段距离立一个,眨眼的功夫便由远及近地布满了站岗的卫兵。

  接下去是一串小型军车驶进来,此次下车的是军官模样的人,负责清场,指挥卫队迅速封闭线路,马上实施道路管制戒严。

  包括小姐们在内的所有舞客被请到侧路上绕行离开,人们缓缓行走着,但目光统统望向远处的管制地段。

  有懂军务的人暗暗议论说:“看出来了吗,房上还伏着狙击手,看来今天这位来客不是一般人。”

  小姐们闻声像附近楼顶望去,果真分布着许多狙击手,再留意,又发现周边2000米内分散着便衣,真不知今日这位来客是何许人,竟做到如此防卫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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