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衣叶叶绣重重 18_长风映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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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衣叶叶绣重重 18

  司马说:“哪里哪里,月小姐客气。”

  月儿说:“不然今日也不来叨扰,昨夜我的猫跑丢了,害我伤心,密斯特司马的小白猫还在么?”

  前阵子因为她的那句“新生的小猫有全白的没有?”引得司马从各方搜集了许多小白猫,屡次请她去拣用,总是不肯赏光,不意今日来索,司马自是喜出望外。

  他说:“真是荣幸得很,只是家母今早启程去了徐州地方,不然招待起来周到些,余我在家,倒要委屈月小姐将就了!”

  他这句话无疑是给月儿一剂定心丸,哪里真是怕招待不周,不过是婉转表达父母不在家中的现实,好叫月小姐毫无顾虑地来家做客。

  月儿果然遂心,听见司马要来接她,恐人看见非议,柔声说:“不劳七爷行动,我自己坐车过去便好。媲”

  司马知她所虑,也便不坚让。挂机后,他向侧厅唤:“老洪、老洪……来。”

  这一声唤,唤来的不只是洪德发,东空山春娇全由侧厅过来了,直以为七爷有什么好事叫他们消遣,不料七爷却是胡乱安排了几件事叫他们去办。

  这些人都是司马肚子里的蛔虫,立刻觉出七爷这是往远支他们。

  东问:“七爷方才接的是谁的电话呀?”

  司马正在挽起衬衣袖,似要干什么活儿,随口说了句:“陈家六小姐,唤我出去瞧电影。”

  空山说:“不像不像……”

  “嘴脸,这有什么像与不像,得了,快去办事吧!明日再来扎堆。”

  这句话叫所有人都确定了心中的猜想,七爷差他们出去办事,完全是故意支他们走人的意思。

  穿着一袭长衫的春娇正摇着扇子,右手把扇子一收,啪地一声在左手巴掌心里打了一下,笑道:“叔叔敢是动了龙兴,邀了陈六小姐来家幸她一幸哩……”

  司马笑骂:“越发是个满口喷粪的!快快离得我远些儿!”

  司马也算粗中有细,晓得月小姐不喜旁观者太多,支开这些人后,又把丫头老妈子也精减了几位。

  而后站在望台上指挥仆佣将公馆内外打扫拾掇一遍,吩咐将所有雕塑喷泉、花岗岩喷泉、以及阶梯式喷泉等等远近前后各种喷泉全部开放。

  由高处放眼望过去,远处是一列希腊女神雕塑形成的水上林阴路,近处是20个呈阶梯状分布的圆形大理石喷水池。这些水池仿造真正的凡尔赛宫设计,水池中装饰有铜制的小孩,手里拿着装满蔬菜和鲜花的篮子。蔬菜和鲜花也皆各喷射着晶莹的水花,简直像童话世界。

  这些事情安排完毕,就剩下拾掇自己了,揽镜自照,不甚理想,于是作速去洗了个澡刮了刮脸。月小姐坐着洋车出现在他家那条林荫大道时,他已经西装笔挺地在石膏雕塑下等候,仆人来福高高地撑着一把阳伞替他遮凉。

  车子冉冉而来,呼呼奔跑的洋车夫看上去也是那样的亲切,费心费力地载着童话仙子……

  车子一停,他上去和气地开发了车钱,那态度,叫洋车夫直竖大拇指,说:“这位小爷是位君子人!”

  月儿细音细语、白裳飘飞,娇娇地由车子下来,胜如仙子落凡尘。

  司马已经将洋伞打开替她遮在头上,待车子离去后,他问是要坐车进去,还是边看风景边步行进去呢?

  凡尔赛太大,步行到达正楼至少需要半小时,月儿恰是未穿平底缎子鞋,就歉然一笑,说怕是走不动。

  司马含笑,说:“那咱们开车进去。”

  他今天拿捏的很好,很成熟。据说多数女子不大看好毛头小子、据说女子也不大喜欢男子多话、据说男子仅是儒雅也不讨女子的好,该是儒雅皆霸气才刚刚好……他真怀疑过去对女子的这些研究就是为了末后统统用在月小姐身上!

  行车间,月儿望着满眼翠色和喷着水的一座座铜像雕塑,叹说:“这么美的一座凡尔赛宫,主人却要舍它而去,万一这仗打不起来呢?”

  司马笑了,说:“亏你还是四爷的表妹,竟也不知。战争是避免不了了,只要打起来,北平上海是重点冲击对象。”

  “那你们不怕落个逃避国难的恶名吗?”

  司马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,说他的祖父在政界受了许多冤,也许是这个原因使然,他这个家族是极端厌倦国事天下事!

  “没有办法,心里种下了病根,政治这种东西是很容易让人冷心的。不过月小姐放心,家翁是一位讲究孝悌忠信的旧式人物。”

  月儿没有言声,心想你家太爷讲不讲忠信与我放心不放心有什么干系。倒是他家太爷对政治的冷淡颇与林家上祖相似,从而意识到司马和她也许真是同一类人。

  “密斯特司马是冬天要走么?”

  司马点了点头没有说话,他开车的姿势娴熟而潇洒,不像四爷,连开车都透着一股嚣张与霸气。

  此时恰车子到了正厅门口,他熄灭火后,向月儿看过来,问:“月小姐几时回北平?令尊令堂晚秋时节准回来么?”

  这句话倒叫月儿微微腮红,前阵子七小姐窃闻司马有心托媒提亲,怕他真个跟家长过了明路去北平提亲,七小姐情急编谎说月儿父母出洋游历去了,月儿暂时寄居沪上,要待父母晚秋回国才返家。此时司马这样一说,心意不言自明。

  月儿看了他一眼,面上平静,内心已是起伏,觉得司马在她生命当中的出现无异于一道福音。自家父亲即使出洋,也是不会带她走的,必是要将她留给戎长风。除了父母,她或许还可寄希望于澹台师兄,但是澹台师兄找不到了,这两年她一直在暗中留意他的消息,但是杳无音讯,所有与他过去有旧的人都没有他的消息,连父亲都不曾与他接触过,全似人间蒸发了一般,她不能再等也不能再找下去,抛开四奶奶抓着的那只把柄而外,戎长风在怀孕这种事上也一日比一日急,往往夜半吵架,多是因这种事起的,他已经怀疑到了什么,再等下去,是要出事的。

  父亲师兄这两条路皆各走不通,就只有靠个人一己之力了,想彻底逃离戎长风必须出洋,留在国内迟早还会被挖出来,到时也许连累更多人。而出洋没有钱是办不到的,戎长风在经济上貌似宽松,实则非常严紧,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是误不住,但私下整点一番,发现自己并不曾攒下多少钱。这是他防她走人的重要手段,她早就看出来了。

  她现在的目的并非立刻要与司马结合,或者也并非一定要与司马私奔,但是她希望逃出去后能有个同乡人接应,这个人就应该是司马。

  对于司马,月儿太过相信自己的直觉,她笃定司马这个人不坏,他的人和他的家全都令她感到舒服明丽,他的人是昏黄上海中的一抹阳光,他们这个家亦是污浊尘世中的一片绿地,和他在一起轻松有趣,最重要的是司马太太与司马先生也是旧年代的另类,曾经竟也是私奔结合,最后照样为家庭所接纳,养儿育女、恩爱非常。

  这叫她不由产生幻想——总之是要嫁人的,她从戎家逃出去,无非也是由一个男人身边转到另一个男人身边,独自生活是不可能的,她干嘛不为自己设计设计呢?也许男人容易找,但是这样明丽干净的家族氛围不易寻。更何况司马对她有一种近乎宗教式的狂热的爱慕,这一点她深深的体会到了。

  所以综合考虑,她觉得自己的筹划完全可行,再或者以上种种都不算她魅惑司马的理由,也许她只是实在受不了了,盲目乱撞,急病乱求医。只是想当然地拿生命赌一把。

  对,就是赌一把!就算只是赌,就算最后输,也强如把一生牺牲在昏黄压抑的戎公馆……

  进入正厅时,她的思绪被一团一团雪白的小猫打乱了,司马专专指派了一位老妈子照管这些猫儿,椅子上,茶几上,犄角旮旯花台上……到处是一团一团雪白玩耍的小东西,足足有三十多只,老妈子像管待孩子一样管待着这一大群顽皮猫儿,忙的一双小脚都走胖了。阵仗实在也太大了些。

  月儿原本意不在此,但见了这等场面也然好敷衍而去,象征性地挑了挑,收了两只交给丫头缚在凳子上,其余的嘱咐司马作速送出去,脏了厅室是小,打坏古玩玉器事大。

  司马说不必担心,又怕丫头缚不好那两只猫,自己亲手上去拴缚,拿一根粉红绸带认真打着结,手法很轻,不像在缚猫,倒像是在安抚一个婴儿。

  月儿顿觉失神,怔怔地看他,时髦的西装配锃亮的皮鞋,高挺的白衬衣领子,侧影迎着一缕干净的阳光,目光下视,睫毛像蛾翅的影,轻轻笼在棱角分明的面颊上,满满的温柔怜惜由他内心漾出来……

  人与人之间的感动,往往会发生于一瞬间,这一刻,她承认她有些感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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