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8.(白头)_非分之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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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8.(白头)

  在女儿的名字正式定下以前,奶名就提前取好了,很多软萌美好的叠词在姜时念脑中闪过去,最后她脱口而出的是一声“愿愿”,越念越合心意,笑弯眼跟沈延非说:“她是你已经为我实现的心愿。”

  沈延非眉眼温沉,享受她眸底流转出来的光彩,低缓回应:“也是我得偿所愿的证明。”

  愿愿的相貌从出生那天起就人见人夸,颜值在全医院有名,不止妇产科,愿愿被护士抱去洗澡的时候,附近其他科的医护也逮着机会过来,趁着沈董跟太太不在,慕名来看沈家粉雕玉琢的漂亮小千金。

  等到愿愿的周岁宴上,完全继承父母的美貌就真正有了雏形。

  北城上层圈的豪门贵胄们悉数到场,这些人哪个不是基因优良,孩子一个比一个颜值高,但见到愿愿,也真实情感地艳羡上了,有些身家能够得上沈氏门楣的,直接端酒就想给自家小儿子做媒求个娃娃亲,被沈董泛凉的眼神一瞥,不甘心也只能消停下去。

  沈延非揽着盛装窈窕的姜时念,看她一双桃花眼在灯光里波光氤氲,他顾全太太的体面,才没当面说什么,否则只有一句“不自量力”。

  他老婆千辛万苦怀孕生下的女儿,谁能随便沾边。

  姜时念看出老公心思,忍笑忍得辛苦。

  愿愿从胎教开始就受爸爸暗恋故事的熏陶,出生后更不用说了,不大点儿一个小奶团子,看见爸妈亲密就开心拍手,还不会讲话就睁大眼呀呀叫,偶尔亲吻被她看到,亲短了她还嫌不够,着急挥舞小手要求再亲一回。

  活脱脱一个在妈妈肚子里追了几个月的连载,最后终于能自己睁开眼,见到最爱的CP在面前天天大圆满的激动。

  这么教育下去,愿愿的感情观拔高,以后在自己婚姻上当然郑重纯粹,达不到爸妈的标准,小姑娘估计看都不会看,她一点也不担心女儿受委屈。

  何况愿愿聪明得过分,姜时念早就发现她比大多数孩子早慧,笑得早,开口说话早,会叫爸爸妈妈的时候,连家里带过无数婴儿的早教阿姨都诧异。

  那天姜时念听到第一声来自小婴儿的“妈妈”,开心感动不能形容,抱起小姑娘,含着泪举给老公看,小姑娘张着小手扑向沈延非,磕磕绊绊又成功叫出一声稚嫩的“爸爸”。

  这个日子被姜时念专门买了个日历用彩色笔圈起来,她想在上面留个纪念的唇印,拉着老公让他也亲一下,他却推开那张纸,直接压下来亲她,亲到她口红微乱,才噙着笑说:“现在留吧,你一个吻,算两个人的叠在一起。”

  于是一个不再平凡的日期,和看似单独,其实相叠的唇印,被记录在一处,爱惜地封存。

  愿愿的生日,沈延非向来都仪式隆重,布置精心,礼物堆成山,除了最初对外的那场奢侈周岁宴外,之后的生日晚场都在家里,三个人不受打扰地庆祝。

  到愿愿两岁这年,姜时念仍然以为沈延非只是单纯地为女儿庆生,等到愿愿三岁生日的晚上,她才后知后觉尝到了他眼底深处那些不太一样的滋味。

  刚满三岁的愿愿被妈妈养得一头黑润长发,软软绑成两团俏皮古典的小丸子,头上戴一顶火彩斑斓的生日王冠,衬得小脸儿精致甜美,五官有姜老师的明艳瑰丽,眉目间又混了沈老板的清冷飒气。

  她在家最爱笑,笑起来是无可比拟的小天使,在外面收起表情以后,遗传了爸爸的气势,拒人千里,带出去没人敢惹。

  愿愿穿一件跟妈妈母女装的手工小旗袍,窝在爸妈身边小手合十,对着烛光认真许愿,心里天真地对虚空和神明说,要像现在这样一家三口过生日,一直过到八十岁,都不要改变。

  她再鼓起白嫩的脸颊用力吹灭蜡烛,努力鼓掌,动手能力很强地主动切蛋糕,把上面的草莓给爸妈一人喂一颗,才肯继续放进自己嘴里。

  等蛋糕吃完,愿愿玩闹累了,蜷在姜时念腿上,让妈妈帮她拆礼物包装,小家伙依恋贴着妈妈香暖的胸口,余光看到沈延非收拾好桌上残局,长指捏起点蜡烛的那个旧银打火机,往母女俩这边望了片刻,见老婆没发现,就转身独自去了后院的小花园。

  愿愿乌黑的大眼困惑了一下,忍住了没有跟妈妈说,轻轻爬下沙发,顺手抱起她最偏爱的毛绒小老虎,趿拉着拖鞋,悄悄靠近花园,在门边探着小身子往里面瞧。

  外面月色宁寂,男人被浅淡的清辉笼罩一身,大片盛放的山茶树略掩住他,他穿黑色衬衫,衣摆随意垂下,在微茫夜风里偏过头,侧脸锋利优越,以手拢光,砂轮声轻响,跳出的一簇火焰点燃他薄唇间的雪白烟管。

  愿愿惊奇地睁大眼,确认自己看到什么后,就抿着嘴踢踢踏踏跑过去,在沈延非回眸看她时,她软软撞到他腿上,一把抱住他膝盖,仰起脑袋奶声奶气:“爸爸,妈妈说过,不许你抽烟的,你怎么破戒啦,为什么?”

  沈延非垂眼失笑,取下刚燃起的烟,换到跟女儿远离的另一边。

  他凝上她干净无邪的瞳仁,低声回答:“因为爸爸想妈妈。”

  愿愿更吃惊,小手往后面客厅的方向一比:“妈妈就在里面——”

  “我知道,”沈延非语气温和,“但还是想,就算是每天抱着妈妈的时候,也都是想的。”

  愿愿靠着他笔直的腿,一脸求知若渴,拽住他衣角晃晃撒娇,求爸爸跟她讲。

  沈延非垂手摸了下她的头,灭掉烟,俯身把女儿抱起来,托在手臂上。

  他抬头看了眼高悬的月,唇角一抹弧线很浅,并不在乎她能不能听懂:“想她像你这么大,刚三岁的时候,还是个应该千娇万宠的小姑娘,就已经没有家了,小小一个在外面颠沛流离,受了满身伤,没人保护,每天担惊受怕,还有后面那么长的磨难要走,要过很久……”

  “很久才会遇到我,”他目光幽深,“很久才会开心。”

  愿愿似懂非懂,但很多字眼儿都能听明白了,她在爸爸怀里,抱紧小老虎,眼圈慢慢发红。

  天际有流星倏然一划,光芒转瞬,沈延非声音清远:“还想三年前的今天,她那么瘦,自己一个人被推进产房,疼得大哭,生下你,满脸汗和泪地昏迷过去,现在她已经忘了,就像从来没受过苦,可我忘不了,我忍不住想她,愿愿理解吗?”

  愿愿趴在爸爸平直的肩上,眼泪圆滚滚地往下掉,她懵懂地抽抽鼻尖,想了半天,把小老虎举起来问:“妈妈三岁的时候,有没有这个?”

  沈延非弯唇:“没有,妈妈的小老虎被坏人抢走撕坏了,她那时只有自己。”

  愿愿眼睛晶莹剔透:“妈妈疼,怎么办。”

  “全心全意爱妈妈就行了,再好好爱自己,”沈延非捏了下她脸颊,沉声淡笑,“如果有剩,随便给爸爸一些。”

  愿愿眼泪汪汪,从沈延非身上挣脱下去,不大点的小姑娘丸子头晃来晃去,大眼里包一汪水,抓起爸爸的手,在手背上亲了一下,闷闷说:“我都最爱!”

  她抱着小老虎跑回客厅,一口气冲上沙发,重新钻进姜时念怀里,抽噎着紧紧搂住,在她脸颊边软糯地亲。

  姜时念刚拆了几个小礼盒,正想起身去找父女俩,就被小孩儿撞了满怀。

  她拎起女儿,擦了擦她湿漉漉的脸,没等问怎么了,愿愿就把小老虎郑重其事塞进她手里,大睁着眼睛脆声说:“妈妈不哭,我的老虎给你,谁要是抢,我就,我就打他——”

  愿愿揪着她的衣服,抬着脸朝她轻轻吹风,泪唧唧保证:“我给妈妈呼呼,妈妈就再也不疼了。”

  姜时念莫名鼻子一酸,环住女儿的小身体,抬头看到沈延非过来,他手臂穿过她膝弯,把她从沙发上抱起,放到自己腿上,于是就变成了沈老板托着自己老婆,老婆身上又坐着软乎乎的小女儿。

  愿愿还没亲够,贴在姜时念左边脸颊上,沈延非专注看她,难得没争没抢,略一探身,唇压上她右侧脸颊也吻了吻,抚着她后颈缓缓笑:“穗穗,一左一右,今天不用选了,都是你的。”

  同年冬天,愿愿三岁半的年纪,正对世界满是好奇,幼儿园放寒假,姜时念在台里的工作也集中处理完,堆出一个完整的年假来,沈延非交代好集团近期事务,带老婆孩子上飞机,从北城出发飞抵瑞士滑雪。

  姜时念以前没进过滑雪场,对这种偏极限的运动也完全陌生,但只要跟沈延非一起,哪里她都跃跃欲试,反正他什么都会,手把手教她,他最愿意。

  瑞士的滑雪场很多,其中少量提供私人化的高端服务,为要求苛刻的权贵们敞开大门,有能力满足一切要求,环境安静,人少,在雪场偶有碰见同游的,基本都是金发碧眼的西方面孔,所以在休息区檀香缭绕的茶室里出现黑发黑瞳时,姜时念一眼就注意到。

  不止是因为对方一家人的国籍,更因为太过亮眼的面容身形。

  男人修长高挑,黑裤黑毛衣,肤色冷白调,一张脸冷隽古典,紧牵着身旁太太,女人美得艳丽张扬,长卷发慵懒性感,手里牵着四五岁的漂亮小姑娘,后面还跟着个精致小男孩儿,没有爸妈和姐姐牵,只能乖乖自己跟着跑。

  当初《沙发茶话》第二期的特邀嘉宾,国内人工智能的领军,跟沈延非是私交好友的顾先生顾雪沉。

  那时行程赶,除了采访没有多谈,虽然距离远,平常两家没有什么见面机会,但姜时念知道,他和沈延非交情笃定,根本不受什么时间空间的约束。

  沈延非抬了抬眉,微微失笑,接受了偶遇的缘分,揽着穗穗和女儿慢步上前,跟同样迎过来的顾雪沉双手一碰。

  姜时念则下意识和顾总太太对上了目光,彼此视线一交汇,都敏锐捕捉到里面太相似的东西。

  两个人初次见,但对彼此都不陌生,好友间的了解,双方的情感新闻都曾经全网如火如荼,加上姜时念工作性质,对顾总的深入探究,她们都明白那些相似究竟是什么。

  两个差一点就错过了感情的傻瓜。

  怎么能不一见如故。

  “许肆月,”顾太太伸手自我介绍,笑眼明媚,“上次的节目我私下里看过了几十遍,姜老师美死了——”

  姜时念上前,短暂交握就不知道怎么变成了熟稔的互相拥抱,很多在经年里压下去的情绪,又猛然翻起,搅得心里酸麻甜涨。

  许肆月在她耳边小声说:“我听雪沉说过沈董的事。”

  姜时念伏在她颈边,轻轻耳语:“我也听延非说过顾总的过去。”

  两双昳丽的眼对视,简直要抱头哭出来。

  身旁两个男人的手早分开了,各自注视着自己太太,片刻后达成一致,决定两家一起去餐厅吃个便饭。

  顾总家的桃桃酥酥双胞胎姐弟年纪大一些,年龄上的超越对小不点愿愿来说是致命吸引,平常在外对人清冷淡漠的小姑娘,这会儿倒是活泼乖甜,跟姐姐打成一片。

  四个人在圆桌边围坐,原本位置是距离均衡的分配,但坐下没超过五分钟,就已经两两夫妻贴在一起。

  许肆月首先抗议地站起来,攥了攥老公的手,随后拖着椅子坐去姜时念身边,笑着说:“拜托两位先生,给我们一点私密空间。”

  于是格局就变成了沈延非和顾雪沉隔桌对坐,姜时念跟许肆月亲密靠着,她们不需要多说什么,互相一望,就能看透心底同样的波澜,惺惺相惜,也为彼此庆幸和后怕。

  沈延非端了下杯子,跟顾雪沉隔空相碰,唇边弧度渐深,想起从前在国内医院巧合初见的时候,他右耳情况反复,折磨得生不如死,而顾雪沉身患绝症看不到希望,在电梯里没站稳,被他握住手臂。

  爱而不得,受尽煎熬的两个人。

  后来最痛苦折磨的那几年里,他们做不到安慰,只会互相刺激,用疼疗伤,在漫长绝望中苟延残喘。

  顾雪沉当年躺在病床上,沈延非说过:“别这幅样子,她不爱你。”

  顾雪沉苍白地笑:“至少我跟她在一起过,至少她没有跟别人订婚,沈延非,你呢。”

  沈延非自嘲。

  是啊,他呢。

  他的她从未给过他感情,他的她身边有别人了,在他面前亲密幸福。

  后来再见面,顾雪沉生命倒数,曾经聊过,去哪里才算是死得其所,顾雪沉选海边,说她喜欢海,死后徘徊在那,也许经年过往,还能再见她一面。

  那时也是冬天,外面大雪飘零,沈延非望着苍茫白雾,就如同此时此刻落地窗外滑雪场上的白雪皑皑,笑着说:“我不一样,我适合死在她永远不会涉足的地方,她一辈子也不需要知道我为她存在过。”

  姜时念和许肆月的婚戒在桌上偶然轻碰,目光闪动。

  都是傻瓜。

  沈延非跟顾雪沉饮尽杯中酒。

  都是一无所有的亡命徒。

  走得再久,只要得偿所愿,就都不值一提,荆棘鲜血,是奔向她的路。

  饭后,滑雪设备都已经由场地准备妥当,唯一的男孩子酥酥是个嘴甜脸帅的大蛊王,天生随妈,然而在愿愿这里居然遭受了人生第一次打击,小姑娘只跟姐姐桃桃亲密拉手,好成连体婴。

  正好滑雪场有儿童专用的汽艇,安全又刺激,有专业教练护着,三个小朋友坐进去刚刚合适。

  于是三个加一起还没有成年人高的小家伙,都穿上全副武装的滑雪设备,被爸妈蒸包子一样整齐摆进滑雪艇里,愿愿最小,被哥哥姐姐按在中间,教练一声令下,长长一道雪痕在缓坡上快速拉出,换来此起彼伏的兴奋尖叫。

  姜时念看了一阵,彻底放下心,转身挽住沈延非的手臂,她心绪还是难平,在安静飘摇的落雪里抱住他,视线触及到前方更衣区,门没关严,那两道亲密身影在无人处安静拥吻。

  她闭上眼,埋在沈延非颈窝里,问他:“你总在看很远的那座雪山,喜欢吗。”

  目前所在的滑雪场区域,适合她这样的新手,坡度平缓,滑法也简单,只用雪板就可以,但远处还有各种高山滑雪的场地,高耸陡峭,从进来开始,沈延非几次眼神落下,都是那边,或者更远更深。

  沈延非笑了一声,搂起姜时念去另一个方向的更衣室,给她把滑雪服一件一件穿好,戴护目镜之前,抬起她脸覆过去,吮吻湿软的唇舌。

  谈不上喜欢。

  只是以前,这一生最无望的时候,他想过会死在雪山里。

  可能他真的克制得住,眼睁睁看她跟别人相爱结婚,再也不会记起他,可能随着她婚礼一步步逼近,他终归会疯魔到底,不择手段把她抢到手,哄骗,插足,引诱,强迫,横刀夺爱,一切没有道德的龌龊事,他是不是都干得出来。

  只要能拥有她。

  但似乎就是没有奢望过,她会爱他的可能。

  所以在他心里,无论怎么选,最后殊途同归,他都会失去,被她遗忘着,或者被她恨着,走到自己永无解脱的终点。

  一座她没有机会知晓,绝对不会踏足,也不可能在新闻中见到的不知名雪山。

  姜时念被他心跳声震得酸麻,她看不透他在想什么,可她偏偏懂得,她在他唇上咬下去,把他拽回长相厮守的真实:“沈延非,你有我,就去不了那么高的雪山了,只能跟我在最平缓的新手区,如果教不会,就做好一辈子陪我幼稚踩雪堆雪人的打算。”

  沈延非慢条斯理点头:“穗穗本来也不需要会,就算不学,我也让你过瘾。”

  姜时念以为只是一句玩笑,然而等站在新手区雪道的上峰才意识到他认真。

  沈延非并没有打算给她穿上雪板,好整以暇瞧着她,趁她没准备,他利落地俯身扣住她肩膀双腿,轻松公主抱托起,她本能勾紧他脖颈,身上增加的一层装备,对他来说像根本不存在。

  “沈延非,你,你等等——这样太重,你会不会危险啊啊啊啊——”

  后面的话姜时念没空说完,沈延非双手占满,干脆笑着低下头,咬住她围巾拉高,蒙住她嘴唇,随后毫不犹豫抱着她滑下坡道。

  姜时念耳边都是风声和剧烈心颤,她在他臂弯里乘风破雪,细细的雪白迎面,敲打在护目镜上,如同正在为他变得紧促喧嚣的呼吸声。

  到了坡道真的有点爽,甚至还想再来一次——

  落雪逐渐变大,细小的白色冰晶轻飘飘沾满全身。

  沈延非头上没有戴护具,黑发很快浅白一层,他摘掉姜时念的帽子,手指梳开她微乱的长发,看那些乌黑在漫天飘摇的雪里慢慢染白。

  她鼻音轻轻,知道也要他说出来:“你告诉我。”

  沈延非吻她同样被雪覆盖的睫毛,给她最笃定的答案:“穗穗,我在跟你一起白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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